“品级越高,驱使的奴才越多;家底越厚,抵御内忧外患的能力越强。古往今来多少大家族,除了犯下不可饶恕之罪的,皆在钱字上败落了。比咱们家差的,我嫁过去还要帮扶他往上攀,甚至要劳动爹娘、哥哥为我们筹谋,到中老年我才能彻彻底底享福。阿娘,我凭什么不能从头到尾都在享福?我生在咱们这样人家,这辈子凭什么要吃一点苦?”
孟持园从来都认为,她生下来便是享福的,她生下来就要站在顶峰。她可以不要爱,但不能不过好日子。
于是两年后,皇帝下旨选秀,她主动入宫。那一年,孟持园十七岁,皇帝已经四十二岁了。
初入宫的孟持园位份是才人,居钟粹宫。首承恩露后,皇帝搂着孟持园,照例说些情情爱爱的甜话儿,圈住这个十七岁小女娘的心,而孟持园掩住皇帝的嘴:“陛下,您若觉得今夜我伺候得好,明日多赏我些东西,可好?”
皇帝鲜见得来了兴致:“怎么?你不喜欢朕同你说话?”
孟持园两腮生春潮,她拿一双妩媚含情的眼,慢慢在皇帝脸上逡巡:“臣妾不敢说。”
“哈哈哈!”皇帝拊掌大笑,“你分明是敢说,但又怕朕恼了你,故意说这句话来,好教朕给你个免死金牌,你才肯说,是罢?”
“陛下圣明。”孟持园浅笑着,搂紧皇帝腰肢。
“你说罢。朕必不恼你。”
孟持园便道:“从臣妾第一次见陛下到现在,不过三两个时辰。光三两个时辰,陛下便爱上我了么?倘若爱了,后宫里这么些姐姐妹妹,个顶个的绝代风华,陛下想必是个个都爱。如此均分下来,落在我身上,似乎也不多了。既然不多,那臣妾想着不如换一些更值当的东西。陛下不若多赏我几匹好料子,等我裁制了新衣,打扮得漂漂亮亮的,陛下见了,岂不更加欢喜?”
皇帝称奇:“你不过才十六七岁,难道不想要朕的恩宠吗?”
“如何不想要呢?但倘或陛下不愿给,那臣妾也很理解。只求陛下每个月记得来我这里睡几晚,臣妾倒很满足。”
“你倒奇了。别的妃嫔像你这般年纪时,恨不能朕多爱她们几分,却绝口不肯提床笫之间的事,怎的你这般不知羞?”
“就算我不能得陛下宠爱,我也有我自己爱我,我家里还有爹娘、兄长和妹妹爱我。当然,”她促狭一笑,“这天底下自然是越多人爱我越好!”
“还有第二个问题你没答。”
孟持园懒答答躺在皇帝怀里,素指卷起一缕青丝:“我也说不出来。只是同陛下做这些事,我自家便觉快活,我喜欢我快活。陛下,您呢?您同我行房,您快活吗?”她转过脸,抬眼望皇帝。
年逾四十二的皇帝头一遭被女人问这样的事,他显见得一愣,面皮微微泛红。
孟持园枕在他臂膀上,认真道:“如果您不快活,尽可告诉我,等下回,我们试试新的法子。总要两两相宜才行。”
皇帝终于认认真真地打量了孟持园一遭,这个年轻的小女娘,大胆、放肆、不知羞,但她敞亮、鲜活、不缺爱。
不缺爱。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品性。皇帝知道,这六宫有许多女人等着瓜分他的爱,今日爱这个妃子,明日爱那个昭仪,他要爱她们,还要端水,实在累得很。但眼前的孟持园,她自己就能爱自己,且能把自己爱得很好,他不需要拿出额外的爱给她,甚至她能反哺他缺失的爱。
皇帝年轻时,曾有过这样一个想法:古往今来,宠妃大多是生命力极其旺盛的女人。因皇帝这个身份,治国理政、平衡天下,耗费的心力实在太多,便只好攫取这些女人们的生命力,以填补自家消耗的心力。故而,这也便是自古红颜多薄命的一个重要根因。
今见了孟持园,皇帝忽而觉得,她很适合当一个宠妃。
入宫不到两年,孟持园便完成了从才人到美人、再到婕妤的三连跳。
孟持园实在是个完美的宠妃。她喜承欢、厌虚文,皇帝便总将各地贡品专专留一份给孟持园。她不喜欢讲那些酸话,总是更务实际,比如在床上,孟持园并不介意与皇帝探寻教两人同乐的法子。
故此,皇帝越来越喜欢她,乃至于爱重她。可,皇帝也渐渐生了忧惧。他正一步步走向晚年,而她才刚刚开始绽放。有时候望着孟持园年轻娇艳的脸庞,皇帝希望自己可以老得慢一些。
他减少了去钟粹宫的次数,而给孟持园的体面半分不少。他以为孟持园会伤心他的缺席,可他忘记了,孟持园早就与他说过:她不缺爱,她只要一辈子荣华富贵。
而他业已离不开她了。他每个月都会去见孟持园,至少一次。
入宫第三年的春天,孟持园二十岁。因年纪太小且无所出,她仍旧是孟婕妤。
御花园的桃花放了,满树满树的粉霞。孟持园派人请皇帝来游园,自己则换上新裁制的春衫,攀到树上。她采了许许多多的花瓣,兜在襦裙上。等那深紫锦衣走近,她脆生生唤一声“陛下”,而后漫天桃花如雨,盈盈落下。她坐在树枝,笑声亦盈盈落下。

